80噸假黃金抵押融資數百億，這個故事聽起來令人匪夷所思，然而就發生在當下。天量融資持續多年，最后因逾期而將整個鏈條暴露在陽光下。故事的主角是金凰珠寶，卷入案中的還有多家信托公司、銀行、保險公司。

事發東窗時，假黃金本身似乎被淡化，更多人緊盯逾期如何處理，兜底保險如何賠付。盡管目前司法已介入其中，故事的謎底揭開尚需時日，但民間的熱議一浪高過一浪。近期，『A智慧保』聯系多位保險界和法律界的專家，從保險合同角度來剖析這一事件，該賠還是不該賠，誰該對這一離奇事件負最終責任。

追溯起因

事件的主角是武漢金凰珠寶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金凰珠寶”），金凰珠寶的多次融資將幾方金融機構拴到了一根線上。

事件發跡于2015年的“黃金質押+保單”融資模式，從那時起，金凰珠寶向金融機構提供Au999.9足金質押物，進而實現在金融機構的融資，而資金的提供方包括多家信托公司和一家股份制銀行等。有資料顯示，至少有9家信托公司在過去的業務開展過程中曾涉及“金凰珠寶”項目。

與此同時，包括人保財險在內的保險公司也為金凰珠寶的融資提供了保障服務。通過向信托公司融資，數以億計的資金流入金凰珠寶，合計高達200億元，其一方面擴張業務，另一方面還舉債投資。

東窗事發

作為盤踞武漢一隅的黃金首飾制造商，金凰珠寶也頗有來頭，已成立有18家店，2010年實現了在納斯達克上市，并于2019年擠入中國《財富》500強排行榜。

也是在這輝煌的2019年，金凰珠寶的多個信托計劃出現逾期，案例纏身不斷。不能如期還款，也讓多家信托公司著了慌，為了不出現逾期，有的甚至自己墊付補窟窿。

不過，信托公司想到了80噸黃金質押物。然而，一批黃金檢測卻如驚天霹靂，徹底讓信托公司和保險公司蒙圈了。

據說，5月16日至5月18日，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組織評估檢測機構對存放于中國工商銀行武漢水果湖支行保險箱的2990KG黃金進行現場評估檢測。5月22日，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向民生信托送達檢測報告，檢測報告顯示質押黃金質量和重量不符合保險單約定。

追賬保險

事已如此，信托公司將矛頭對準了保險公司，認為有了保險才敢大膽設計信托產品，向社會融資，為金凰珠寶所用。

有信托公司指出，金凰珠寶通過人保財險武漢分公司為質押黃金投保，在簽訂的財產險保單中有一份特別約定清單，“如（標的黃金）質量和重量不符合保單約定，即視同發生保險事故，由保險人承擔全部賠償責任”。

于是，信托公司似乎放過金凰珠寶，開始轉身向保險公司索賠。有媒體報道，截至2020年6月，涉及金凰珠寶的仍有未到期有效保單和涉訴保單60筆，保險金額229.4億元，涉及貸款160.65億元，質押黃金標的83.03噸。

大討論，保險賠還是不賠？

目前，關于假黃金天量融資的案件，該起訴的正在起訴，該司法調查的也介入調查，法院已對部分質押黃金進行查封。一旦假黃金融資被定性，那金凰珠寶將難脫其咎，很可能為一連串的問題負責。

現在，公眾的視線卻隨著信托公司起訴保險公司而發生了轉移，保險是否該為信托公司首先買單，涉事各方看法不一，市場及行業人士議論不斷。

信托方認為，畢竟信托公司是有保險增信才敢有這次冒險的一躍。因此，有信托公司作為保單受益人，對承保的保險公司提起訴訟，要求履行保險合同并提出索賠。

據媒體報道，人保財險一方則認為，根據合同約定，只對火災、爆炸、雷擊、飛行物體及其他空中運行物體墜落、盜竊、搶劫等6種原因導致的黃金“質量和重量不符合保單約定”承擔保險責任。

市場人士意見也不一，有的認為保險先行賠付，然后行使代位求償權力；有的則認為保險需要細究合同，才能做出判斷。

然而，金凰珠寶一方面卻選擇了沉默。

那么，保險界和法律界的專業人士怎么看？

討論之一

金凰珠寶以假黃金投保

保險公司是否可以以未如實告知而拒賠？

著名保險學者郝演蘇：

首先，投保人在投保單中明確告知保險人，投保的標的物是足金黃金金條，這是投保人投保和保險人承保的前提條件和基礎。如果投保人以假黃金冒充足金進行投保，屬于故意不如實告知，明顯違反了投保人如實告知義務。依據保險法第十六條的規定，保險人有權依法解除保險合同并不承擔保險責任。

其次，本案在承保前，投保人、受益人、保險公司三方曾對投保黃金進行檢測，以驗明黃金的真偽。但是，黃金檢測并不能免除投保人的如實告知義務。

《保險法司法解釋三》第五條對“體檢不能免除投保人如實告知義務”的規定，其立法精神可以類推適用到財產保險合同中。投保人的如實告知義務是其法定義務不能免除，抽檢黃金的行為也不能免除投保人的如實告知義務。

討論之二

金凰珠寶如果真的是以假黃金投保

是否影響保險合同的效力？

中倫文德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律師李政明：

首先，如果投保人以假黃金投保，涉嫌詐騙犯罪，保險合同無效。

①如果投保人以假黃金投保，涉嫌詐騙犯罪，該行為明顯違背公序良俗，損害社會公共利益，根據《民法總則》第一百五十三條、《合同法》第五十二條應屬無效。

②根據《保險法》第十二條，如果投保人以假黃金投保，其對于保險標的不具有合法的保險利益，不應得到法律認可。同時，其行為違背了保險法的最大誠信原則，引發道德風險。

③保險合同是射幸合同，承保風險是否發生具有不確定性。如果投保人以假黃金投保，則在保險合同成立前事故就已經發生，投保人系惡意轉嫁相關損失、損害保險人利益。

其次，如果投保人以假黃金投保，構成欺詐，保險合同可撤銷。如果以欺詐手段虛構保險標的與保險人訂立保險合同，根據《合同法》第五十四條保險人依法有權向人民法院請求撤銷保險合同。

總之，如本案中以假黃金投保的情況屬實，則可能成為一起重大刑事案件。投保人涉嫌詐騙犯罪，保險合同無效或可撤銷，則不應按照保險合同進行賠付。否則，將成為保險實踐和司法實踐中的不良先例。

討論之三

如果金凰珠寶故意以假黃金投保

會導致什么樣的后果？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保險法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任自力：

因投保人的故意或重大過失行為造成保險事故，保險人有權拒賠。一方面，投保人故意以假黃金進行投保，涉嫌刑事犯罪，屬于故意制造保險事故，按照《保險法》第二十七條的規定，保險人有權解除保險合同并不承擔保險責任。另一方面，投保人故意以假黃金投保，符合基本險條款第七條約定的免責情況，保險人可依據除外責任約定不予賠付。

討論之四

保單屬財產保險還是保證保險

附加的特別約定條款如何“特別”？

中央財經大學保險學院院長李曉林：

首先，本案保險合同屬于財產損失保險，不是保證保險。

①從承保標的看，本案保單的承保標的是有形財產即足金黃金，而保證保險承保標的是債務履行義務。

②從承保費率看，本案保單費率屬于普通財產險費率范圍，遠低于保證保險基礎費率。

③從承保的風險看，根據保單的約定，人保武漢分公司承保的風險是保險標的在保險期間發生火災、爆炸、雷擊、飛行物墜落和盜竊搶劫導致的質量瑕疵和重量短少。保證保險承保的風險是債務人不能履約。

其次，特別約定清單的目的在于擴展保險標的范圍，保險公司應根據主險和附加險列明的事故原因進行賠償。

①本案中，出具特別約定清單的原因在于保險條款第三條規定黃金等特殊標的需通過特別約定方式進行承保。故雙方通過特別約定的方式，確定承保范圍。

②特別約定作為保險合同的組成部分，無法脫離保險條款而獨立存在。雙方對于投保險種、保險事故原因、責任免除等事項的約定，應當以基本險條款及附加條款的約定為基本遵循，特別約定沒有改變財產基本險的屬性。特別約定仍應當在基本險條款及附加條款的范圍之內適用。也就是說，造成黃金“質量和重量不符合保單約定”的近因必須屬于基本險條款及附加條款約定的6種原因，即火災、爆炸、雷擊、飛行物體及其他空中運行物體墜落、盜竊、搶劫。因上述6種原因導致的黃金質量和重量不符合約定才屬于保單承保范圍，被保險人才可向保險人主張保險賠償。

討論之五

信托公司作為受益人

是否可以直接享有保險金請求權？

北京工商大學保險研究中心主任王緒瑾：

根據保險法的規定，在人身保險合同中，受益人享有保險金請求權；而在財產保險合同中，只有被保險人才享有保險金請求權。

盡管在實踐中，有些財產保險合同的特別約定中也會出現“受益人”這一概念，但是，受益人在財產保險合同中并不享有獨立的保險金請求權，其只能依據被保險人的指定享有保險金的受領權。

也就是說，受益人的保險金受領權來源于被保險人，只有被保險人向保險人提出了保險金賠償請求，受益人才可能獲得保險金賠償。

本案保險合同屬于財產保險合同，被保險人為武漢金凰，受益人為信托公司等金融機構。保險條款明確約定享有保險金請求權的主體為被保險人，且保險條款和特別約定中均未約定“受益人”具有保險金請求權。因此，信托公司等金融機構作為“受益人”無權向保險人提出索賠，保險人不應當依據受益人的保險索賠向其承擔保險責任。

討論之六

如果以假黃金投保是否涉嫌刑事犯罪

民事案件程序應當如何處理？

北京德恒律師事務所律師王正華：

首先，投保人以假黃金質押和投保，則投保人可能同時涉嫌貸款詐騙罪、合同詐騙罪、騙取貸款罪和保險詐騙罪。不管是質押合同，還是保險合同，實際上都是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工具，法院不應作為民事案件立案受理，如法院已經受理的，應當駁回起訴。

其次，即便作為民事案件審理，民事案件與刑事案件仍然屬于同一事實，且案件涉及利益重大，具有全國性影響，為謹慎起見，民事案件應當暫時中止，等待刑事案件終結后再行審理。

本案中，武漢金凰違約，信托公司等金融機構應首先向武漢金凰索賠，同時還可以通過刑事司法程序追究武漢金凰涉嫌詐騙犯罪刑事責任。但目前本案中多數信托公司等金融機構并未采取上述措施維護自身權益，令人不解。

結 語

假黃金投保融資，究竟如何屢次鉆空子，保險公司將如何直面這次天量索賠？相信，隨著司法的介入，案件偵破將水落石出。

本文源自A智慧保